第一次见到他,是在冬天的一个傍晚。

天气很冷,我哈着气搓着通红的双手,踱步在教学楼外的孔子像旁边,等待着朋友小陈。

正当我即将失去耐心,掏出手机后抬头的那一瞬间,我的目光和他交汇了。

我看向他的时候,他也是一副掏出手机抬起头的样子,只是,他的手上空无一物。

那是一个瘦瘦高高,面色苍白,长相普通,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。

说实话,这种天气,他穿得真的很少,但他却好像感觉不到寒冷,即便双手冻得通红。

我只当是巧合,或者说我根本就没在意一个陌生男人,所以很快转移了视线。

两天前下的大雪把树枝冻成了冰雕,一缕缕昏黄的光线跳跃着,彼此交叉、错开,像消逝前的回光返照。

我看了一眼手机,上面显示着一条消息:“老师拖堂了,我马上下来。”

我收起手机,盯着不远处的一根挂着冰锥、歪歪扭扭的树枝,渐渐出神。

一阵寒风带着飘散的雪花向我袭来,让我不禁眯了眯眼。

一片黑影突然闯入我的眼角,我转眼一看,刚刚那个男人就在我旁边,双手插兜,原地站着,和我一样的姿势和动作,而此刻,我看着他时,他也看着我。

我诧异而警惕地瞥了他一眼,他也愣愣地看了我一眼。

这是什么情况?我心里想着,却不动声色,继续等待着我的那位朋友。

不久后朋友就越过那个男人的背后找到了我,我赶紧用眼神示意旁边那个男人不对劲,朋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。

我没有过多解释,拉上他快步地走向了食堂。

我脑海里那道黑色的身影很快就被食堂里喧嚣而热闹的空气所驱散。点了餐后,我们找到一张空桌坐下。

朋友一边吃着一边和我说话,我埋头吃着,不时回应几句。餐盘里的食物被我一扫而空,我抬头看向朋友,他露出一抹讪笑,不再说话,低头专心吃饭。

而他低头的一瞬间,那个黑衣男人就又与我目光交汇。我心里一惊,那个男人,桌上空无一物,就这样愣愣地盯着我,像我盯着他一样。

而与他同一桌的另外两个女生,对他视若无睹。

我一边盯着他,一边张嘴对我朋友说了句:“吃快点,遇到神经病了。”而令我更加不安的是,即使那个男人面前并没有任何人,他也像我一样,张口做出了和我一样的嘴型。

“嗯?哪里?”朋友扒了口饭,一边咀嚼着一边往四周看,他顺着我的目光转头看向身后,愣了一两秒才转回来,“我们两个大男人怕啥,到时候不知道谁摁着谁呢。”

我一听,心想也是,那人的样子病怏怏的,也不像能打过我们两人的样子,就不再理会。
之后的两天我都没有见到过那个男人,安稳的日子让我渐渐忘却了那天的遭遇。

第二次见到他,是在宿舍区的超市里。

超市不大,货架也没有很高,我的视线能直接穿透到货架的另一面,因此,在我某一次低头拿泡面后的抬头时,我再次看到了他。

他就在对面,和我一个动作,眼神里充斥着再次见到我的错愕,就像我再次见到他的感受一样。
我主动说道:“同学你好,有事吗?”

他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,静止了一秒,然后回复我相同的话:“同学你好,有…事吗?”

我心里不由得窝火,秉承着不和神经病计较的心理,无视了他的一切动作,自顾自回到了寝室。
他没有跟过来。

之后的日子里,我总会在上下课途中的某个路段,或者某个角落见到他。当我低头刷手机时,他也在低头刷手机,当我和朋友谈天时,他也对着旁边的空气说着话。

每当我不经意间瞥到他,他都在做着和我一致的动作。有一次我向一个朋友指了指那道身影,朋友望过去,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。

说来也奇怪,每次脱离他,我都会想不起他的面容,只能模模糊糊地想起黑色的身影。只有再次见到他时,我才会想起他是谁。

有一天下课我特意绕远路,走到另一条街。

我假装打电话,左拐进巷子,又右拐到商场后门。
走了将近二十分钟,心里刚松一口气,就在橱窗玻璃的反光里,看见他从街口慢慢走过来。

他低着头,双手插在口袋里,步伐、姿势、速度,全都和我一样。

我开始不敢再看他。

我只要停下,他就停下;我走快,他也走快。我想冲过去质问,可每次我鼓起勇气,他就跟着停在那儿,一动不动。两个人在街头像镜像一样对峙,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。

后来他出现在更多地方。

早上去洗漱,他站在我上次站过的地方;中午食堂,我刚拿起筷子,他也拿起筷子;我喝水、揉眼睛、摸脖子的时候,总能在余光里看到他做出相同动作。

有一次我特意突然抬起手打了个响指,他反应慢了半拍,但马上也跟着打了一下。
那一刻我确信,他意识到我知道他在模仿。

那晚我彻夜未眠。我在寝室里翻来覆去,心想也许只是我精神紧张,或者那人根本另有其事。
凌晨两点,我听到窗外有脚步声——不是走动,而是拖动。

我下床小心地拉开窗帘,他站在灯下,仰着头。
我看见他抬起手,轻轻推了推空气,像是在隔着楼层模仿我拉窗帘的动作。

我什么都没做,他也停下。我们就那样僵持着,灯光把他影子拉得极长,细得像一根针。

第二天我请了假。

可我发现不论我去哪里,在干什么,总会在某个地方,或者是镜子里的倒影,或者是窗外的某个角落,甚至是手机熄屏后的一抹黑影。

他会在我坐下时坐下,在我起身时起身。我有时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做着这些动作。
我试过关窗、拉帘、关灯,但我能感觉到——他仍然在静静等待我做下一个动作。

那种等待简直让我崩溃。

临近寒假,室友们都不知所踪。而我已不敢出门,只能独自待在寝室里。

宿舍区似乎越来越空,在寝室里都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。

我买了个监控,就放在床边,监视着寝室内的一举一动。

但我看录像时,只能看到我自己。

我好像只能独来独往。
不,或许还有他在陪着我。

我突然想做个实验。
我在寝室,拿起刀,插在提前放在桌上的一个箱子上,盯着它。我什么都没做,只是盯着。

然后,刀面上映出了那个黑影,他也在盯着这把刀。我转过头,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寝室墙面。

我再也不敢看任何玻璃。
我用纸把窗户都给糊上,白天也不开灯,手机保持二十四小时亮屏的状态。

可我仍然能听见他在模仿——那种细微的回声似的声音,比如我翻书时听到另一页被翻过,比如我喝水时听到水流被吸入的声音。

有一次,我在厕所洗手。水流打在手上,突然感觉背后也有水声。我关掉水龙头,背后的水声却先停了。

我屏住呼吸,过了几秒,重新打开水龙头,但那声音却先一步重新响起,像是在提醒我,他比我早一步。

现在我几乎不敢动。我坐在椅子上,除了手指在不断记录下这一切,一动不动。

我知道,只要我一出声,他也会出声。只要我转头,他就会转头。或者是只要我有这个想法,他就会在我之前,做出这个动作。

我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在被模仿,还是在模仿他。

时间又过去十分钟。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害怕了。
因为,当我刻意慢一点、或者故意错开动作,他就会露出一点破绽,像是终于跟不上我了一样。

天黑了,我打开了灯。
我听到门外传来开锁声。
随即手机弹出一条消息:“怎么把门锁了?开下门。”
我麻木地开了门,却是那个黑衣男人站在门外。
他皱着眉。
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状态,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不同的表情。

那一瞬间我也皱了眉,但转瞬间又松了口气。
因为这也许意味着他不是我。

我正要笑,他却先笑了。
只是他笑得更大,更久。

我砰的一下把门关上,就这样在恍惚中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
有人敲门,门外传来小陈的声音:“开下门啊!锁门干嘛?”

我拖动着犹如锈蚀的疲惫身躯,打开了门。
门外确实是小陈,他一边走进寝室,一边问道:“我在楼下,看你一直站在窗边,以为你出啥问题了。”

我张嘴想说点什么,
却听到空气里传来我的声音,比我先说了一句:

“你看错了吧。”

我愣住,低头看自己——
我的手上什么也没有。
连手的颜色,都白得像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