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住在学校最旧的宿舍楼,昏暗逼仄的四人间,上铺。寝室的窗户朝东,正好与对面寝室相对。

夏天的宿舍仿佛灌在一桶不存在的油里,处处黏着发腻的汁液和闷热的空气。

所以我喜欢拉开窗帘,尤其是夏天,白天能让室内更加明亮,而即使是夜里,偶尔也不会全部拉上,可以享受片刻晚风。

对面寝室也不怎么拉窗帘,白天偶尔能看到人影晃动。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……也许因为窗户朝西吧,白天他们寝室总是一片黑暗,就好像窗后有一层雾似的,所以我从未看清过那些人影。

到了夜里,他们虽然会拉上窗帘,但光还是能透过窗帘,让我看到窗帘后的影子。

我有点远视,平时看近处都会戴上眼镜。不过看窗外倒不用——我习惯不戴眼镜看窗外,这样能适当放松眼部肌肉。

在那天之前,我已经忘了有多久没看向窗外了。大概两三个星期前吧,那天夜里闷得很,我打着游戏,感觉眼睛也发酸,于是摘下眼镜,起身去开窗。夜晚的凉风呼呼作响,掀开了对面寝室窗帘的一角,我下意识瞥了一眼,突然发现对面的影子不太对——窗帘上明明透出光亮,甚至映出了一个影子,但掀开的那一角,却是一片深邃的漆黑。

我眨了眨眼,风早已平息,对面也如往常一般,并无什么额外的动静,我只当自己眼花,没有太过深究,就兀自回到座椅上继续打游戏了。

夜里我醒来感到一阵尿急,就起床去上厕所。窗外洒进来一片微弱的光亮,我随意往外看了一眼,发现对面的寝室仍然点着灯。这不由得让我一阵诧异,因为对面往常都是十二点左右熄灯,就跟我们差不多——不知今天是为何?但我也不是什么好奇心很重的人,再加上尿意渐浓,就赶紧离开寝室前往了厕所。

回到寝室后,我不可避免地直面窗户。由于夜里窗帘被我拉开后没人去拉合,因此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对面寝室窗户后的人影——几个小时之前就在那儿站着的人影所吸引。

不得不说,这一幕有些许诡异,但成功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。于是我没有急着上床,而是走到窗前,观察着那个影子。

那个人影,目测应该跟我差不多高,体型也相近,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,好像这边的我一样。我不禁想到:他不会也在站着看我吧?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觉得可笑。

看了一会儿,虽然觉得奇怪,但我也没多想,而且对面一直不动,也甚为无趣,我打算上床休息了。

然而我这一动,却让我的眼角的那抹余光也随之一闪,我转过头望向窗外,只见对面那个影子竟也是侧身的姿势,只是头部没有转过来,此刻却也没有其他动作。

我愣了一下,心想哪有这么巧的。鬼使神差的,我转过身面向窗外,向着那道影子挥了一下右手。然后,令我恐惧的一幕出现了,对面那道影子竟也机械地转身,向我挥动了他的右手,只是动作慢我一拍。

我有点害怕,直觉告诉我这不可能,但我宁愿相信这都是巧合,我拉上窗帘,接着爬上床,不再去理会,也不再去思考。

夜里的风呼啸着,吹得窗帘发出了簌簌的声响。

第二天夜里,寝室已经熄了灯,我正要睡觉时突然想起昨晚的事,尽管对此感到稍稍恐惧,但我还是悄悄下了床,微微拉开窗帘,向对面寝室看去。

又是那道影子,像昨晚一样,只是站着,一动不动。我心里好奇起来,这究竟是在干什么?

于是我静静地站在窗边,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。然而对面也毫无动静,我想到昨晚巧合的动作,又抬了一下右手——果然,那道影子也抬起了它的右手,只是有点延迟,并且角度有点偏离。我心想,不会是对面的人在装神弄鬼吧。

我突然有种对着它大喊的冲动,但理性克制了我。我放下窗帘,转身上床。夜里一片寂静,连室友的呼吸声也被我内心的压抑所掩盖。

之后的日子里,白天我偶尔会观察对面,但除了看到一片黑暗,以及黑暗里模糊的影子外,我一无所获。而到了夜里我则会刻意避开那扇窗,不让自己看向窗外,看向窗外那扇窗户。

但自从那天晚上以后,不管白天黑夜,我总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。不论我正在做什么,每当我下床、喝水、擦眼镜……我都能感到一道视线正打在我身上。偶尔我也会有种错觉,会觉得是室友在我背后,或者任何我观察不到的角度偷偷盯着我。但当我看向室友时,却发现他们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,没人关注我。

今天晚上,室友都已熟睡。我用电脑做作业做到很晚,完成后起身打算前往厕所。这时风再次吹起来,寝室没关窗,窗帘直接被风掀开,整块窗玻璃都显露出来。

我忍不住转头望向窗户,只见对面的灯光透过窗帘,而那道身影也仍在那里,我甚至觉得,它也在转过头看向我们这边。光穿过玻璃,映在我的寝室的窗上,把一片熟悉的景象倒映其上——我们寝室里的景象,即使现在寝室里一片漆黑。我甚至开始怀疑对面的光是否真是他们寝室里的灯发出的。

风来得快去得也快,窗帘很快平息下来,但那缕光却像一条阴险的毒蛇一样蜿蜒着爬入寝室,伏在地上。

我不由得感到一阵阵恐惧如潮水般袭来,我想叫醒室友,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寝室内死一般的寂静,只能听到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。

我扶了扶眼镜,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,才猛地将窗帘完全拉开——
月光惨白,清晰地映在玻璃上,也映在我眼前的镜片上。
那一瞬间,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了。
那道一直与我互动的黑影,根本不在对面的寝室。它就像一片粘稠的黑色污渍,紧紧地贴在我面前的这扇窗户上,与我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,无声地对峙着,又或许,此刻正在微笑。

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一个更恐怖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:
在这间寝室住了快两年,我……从未见过我任何一个室友的影子。 无论是灯光下,还是月光下。

我僵硬地、一点点地低下头。
月光将我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,很长。
而那个漆黑的、属于我的轮廓,
正在地上,缓缓地,
对着我,抬起了它的右手。
它正在动,
可我没有。